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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9章二五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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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9章 二五八

他屈指一算,嘆道:“那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。有一日我從外歸來,得到傳信,竟是許久不見的二哥傳來。他特地囑咐,只讓我一人過去相會,跟旁人不要提起一個字。我答應了,按照傳信趕去,那是一處十分偏僻的地方,若非他提起,我斷然找不過去。”

“到了那裏,就見二哥站在山口等我,我們兄弟多年不見,自然悲喜交集。敘舊之後,他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子,說是嫂子。”

江鼎道:“她就是……”

甄元誠道:“就是你母親。”

江鼎哦了一聲,那女子或許是他現在身軀的生身之母,但跟江升平確沒關系。他也只是一聽而已,談不上什麽激動。

甄元誠卻考慮江鼎的心情,多說了幾句,道:“嫂子是一位天仙化人的佳人,我近身看著,都覺得她周圍仿佛籠罩了一層蒙蒙的煙氣,似乎不像塵世中人。只是她眉頭總是蹙著,似乎不是很開心。也不怎麽說話,我們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。”

“二哥解釋說,他們回來的時候,出了些意外,親生的孩兒夭折了。嫂子十分傷心,因此一直蹙眉不展。”

江鼎奇道:“什麽?夭折了?”

甄元誠道:“不是你,是你哥哥。”

江鼎心中一沈,身子仿佛過了冷水一般,道:“我……哥哥?”

甄元誠道:“你應該是有個哥哥的,不過已經去了,年幼夭折。我所知不多,你要想知道,不妨去問二哥。”

江鼎說不清是什麽滋味,道:“我會問他的。”

甄元誠道:“當時二哥不過說了一句,便不再提。和我約略提了一下他進入空間裂縫的事。原來他進入裂縫之後,在無盡空間中漂流,運氣好,找到一個出口,再出來時,已離開了朱天,進入另一個世界。”

江鼎道:“九天中的另一天麽?”

甄元誠道:“多半是了。他並沒細說,那天他只跟我說到了另一世界種種奇特風景,種種經歷,大多是好處和趣事。我聽得連連讚嘆。我們一直山聊海侃,聊到了半夜。二哥終於說道,今日到這裏吧,我們也休息了。你先回去,下次再見。”

“我答應了,提著槍出了山谷,走到山谷口,突然感覺不對,又轉身走回。正好看見他們夫妻兩個並肩走出來。二哥見我去而覆返,問道:‘你怎麽回來了?’我說:‘二哥,我這一走,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?’”

“二哥說道:‘你怎麽會這麽想?只要大家不死,總有再見一日。’我說:‘你惹上什麽大麻煩了吧?不肯跟我說,你不當我是兄弟麽?’見他還不說,我把□□往地下一插,道:‘不當我是兄弟,就拔出槍,扔在地上走出去。我當沒見過你。’”

“哪知道他等了一會兒,真的要去拔槍,我只好再次攔住,道:‘你知道我的脾氣,你要今日一拔槍,兄弟情分一斷,我一輩子過不了心結,道途就終止了。你當真要毀我麽?’他長嘆一聲,說道:‘罷了罷了。既然你看穿了,就跟我一起下水吧。你說的不錯,我們惹上了大麻煩。’”

“他跟我說了前因後果,原來起因還是在你母親身上。嫂子的來歷不同尋常,她和二哥初見時,並未表明身份。兩人一見傾心,攜手同游,便定了終身。結成道侶之後,很快生下一個孩兒,便先找了一個洞府隱居幾年,等孩兒長了幾歲,才再次出來活動。”

“哪知道嫂子其實身份非同小可,乃是那方天地最有權勢之人的女兒。那位大修神通莫測,權勢遮天,自不肯將女兒許配給我二哥。就差了許多人來捉拿他。他們一路逃走,在那方世界逃了一年有餘。才找到了空間裂隙,找了回來。”

江鼎道:“那些捉拿他們的人又追到朱天來了?當真如此執著?”

甄元誠道:“我也奇怪,就問道:‘二哥,你和嫂子孩兒也有了,人也離開那個世界了,難道那些人真的那麽執著?可不可能他們見你們消失了,就放棄了?’二哥卻說,那不可能。因為他們離開的時候,帶走了那位大修的一件至寶,那位大修絕不可能放過。”

“我勸他說道,至寶再珍貴,乃身外之物,既然你們只要夫妻相守,何必冒著那麽大的壓力,留下寶物?不妨放棄至寶,遠走高飛。二哥又是苦笑,說道那至寶乃是一件查探的寶物。能窺視天地。他們若交出寶物,絕隱瞞不了自己的行蹤。於是這就成了死循環。交出寶物,肯定會被人捉住,若是不交,對方又絕不會放棄捉拿。因此他們再無安生之日。”

江鼎恍然,那件至寶,可能就是那寶鏡。以那寶鏡能窺探天地,逆轉時光的神威,稱為至寶絕不為過。現在這件寶物落在自己手裏,倘若那位大修要捉拿,他也逃不掉。

甄元誠道:“好在這畢竟是另一個世界,那大修固然強大,也不能一手遮天。那位似乎不能離開那個世界,只會派手下來捉拿,那些手下來到朱天人生地不熟,一時也找不到他們。二哥他們就想找到一個地方隱居,只等事情淡了,再做打算。”

“他要見我,只是想著我們兄弟情義在,最後跟我道個別。見過一次之後,他們就覓地隱居,到時是生是死,還很難說,也就不關我的事了。”

“我聽了之後,自然不肯撒手不管,道:‘那麽你們去哪兒隱居?江家肯定是回不去了。是去山野隱居麽?常言道:大隱隱於市,與其在山野中避世,不如改名換姓,以另一個身份生活,還能繼續修行,也不辜負你的氣運。別忘了,咱們兄弟都是要成大事的人。’”

江鼎暗道:“該不會是……”

果然,甄元誠道:“我說:‘你要是願意,我那裏就不錯,你可以在舒庸國修行。’”

江鼎道:“莫非……”

甄元誠道:“是啊。我本想介紹二哥去崇兄那裏。當然不是以江雪濤的身份,改名換姓,誰也看不出來。二哥卻是斷然拒絕,道:‘除了咱們兄弟,我不想見任何人。’我知道他謹慎,又道:‘我還知道一個散修組織,那裏也招兵買馬,勢力範圍正好在臨郡,不上不下,正適合你。’”

“這回二哥總算答應去看看,也當真化名進了那個組織。此時我已經不住在崇府,在外面有個洞府,二哥就在我旁邊建了個洞府。”

“我和二哥比鄰而居,又住了一年,大概在十五年前。我又一次回洞府,二哥來找我,道:‘三弟,這回你要恭喜我了。’我奇怪,他道:‘你嫂子又有了。’”

江鼎道:“那麽……”

甄元誠道:“這回就是你了。十八年前,你今年十七歲。我是看著你降生的。”

江鼎笑了笑,甄元誠看著降生的,是江鼎,但不是他。

甄元誠道:“那段日子真是好。二哥興奮地像個孩子,二嫂也變得開朗起來。十月之後,你如期降生,天降麟兒,合家吉慶。那時不光有添丁之喜,二哥的修為也穩步提升,大有一順百順之勢。”

他語氣輕快,江鼎心中卻是一沈——這種輕快之後,必有重大轉折。

“但是,”甄元誠果然說了但是,“你滿月那天晚上,二哥找我喝酒,嫂子沒在。這也尋常,嫂子一是未出月,二來要照顧孩兒,不能飲酒。那天二哥還是很開心,反正以我的愚鈍,看不出他的異常。”

“酒過三巡,他忽然睡眼惺忪的問我:‘兄弟,咱們平時朝夕相處,自然找你能找到。倘若有一日突然離散,就好像之前那樣,我去哪裏找你?’我說:‘二哥糊塗了?咱們有飛劍傳書啊。’二哥卻道:‘那個不保險,萬一飛劍給人攔截了呢?’”

“到此時,倘若我沒喝酒,定然能聽出不對來。但我那天喝了酒,頭腦不大靈便,沒有反應過來,只道:‘我當年在濟陽城租了一套房子,那是我一個人的棲身之處。誰也沒告訴。倘若別人問我,我肯定不說。但是二哥你不是別人,若找我不到,就去那裏,準能聯系上我。’說完之後,我就暈暈乎乎的,再也記不得別事了。”

江鼎說道:“就是這裏?”

甄元誠道:“就是這裏了。這是我很早就出來租的房子,差不多是一出來游歷就按下的小窩。在這裏,我才第一次嘗到了有家的感覺,甄府於我,只是個牢籠。直到現在,知道這裏的,除了我,就是二哥,再就是你。大哥都不知道。我接著說,第二天醒來,一切如常。二哥和二嫂還在隔壁。我對前晚的事情有些恍惚了,問二哥怎麽回事?二哥沒說什麽,只道:‘你要沖擊築基後期了?我看你真氣凝實,機緣已至,不如現在就閉關吧?’”

“我雖然奇怪,但也沒有多想,本來我也正打算閉關,便將外面的事托付給兄嫂,自己閉關沖擊瓶頸。”

“這一次沖關很是順利,水到渠成的成了築基後期。不到一甲子,變成了築基後期,我也有些得意。哪知道我一出關,發現旁邊的洞府已經沒了。”

江鼎道:“人沒了?”

甄元誠道:“不是人沒了,是洞府沒了。本來二哥的洞府就在我洞府以東十裏,還有二嫂和你在。等我去拜訪,發現不但人沒了,洞府也給填平了,山坡恢覆原樣,簡直就像從沒有過這個洞府。”

“當時我全然懵了,站在山上不知所措。找遍了百裏山頭,卻找不到二哥的影子。”

“我渾渾噩噩的走下山,正好遇到崇兄……”

說到這裏,江鼎突然道:“等等,崇清博?他怎麽會在那裏?”

甄元誠不以為意道:“路過吧。我的洞府離著他的府邸不遠。我雖沒跟他說起過我洞府的具體位置,但以前也沒瞞著他,他知道個方向。有時候出任務會從我門口經過。”

江鼎哦了一聲,心知有時就是這樣,不起疑心,那麽看什麽都是順理成章,倘若起了疑心,那麽一舉一動都很可疑。

甄元誠繼續道:“他問我怎麽失魂落魄的,我當時差點沖口而出,但想到二哥的事關重大,不能和外人說,因此什麽也沒說。只是跟他請了個假,獨自離開。”

“此時我已經想到了二哥跟我說過,緊急聯系的事,知道他必然有所預感,因此急忙趕回濟陽城。”

“哪知道我剛剛趕路,便遇到了截殺。”

江鼎一驚,道:“有人伏擊您。”

甄元誠眉毛一豎,道:“不錯,十多個高手,一個個都有築基中期以上的修為,趁著黑夜向我襲來。我雖然在同輩中也算不錯,但還沒有到以一當十的地步。當真是一場血戰。好在那天是夜晚,天上皓月當空,星光燦爛。”

江鼎道:“點星槍,刺破諸天,搖落星辰,星夜正是發揮點星槍最大威力的時候。”

甄元誠軒眉道:“不錯,這正是他們的失算之處,不該選擇夜晚來截殺我。不過饒是如此,也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血戰。我殺了六個敵人,沖出重圍,已經身負重傷。醒來之後,發現崇兄救了我。”

江鼎皺眉道:“又是他?”

甄元誠道:“那時崇兄正帶著人馬在附近圍剿妖獸,正看到重傷的我,便把我救了回來。我足足昏迷三日,他衣不解帶的照料我,恩高義厚。後來他問我是怎麽回事,我猶豫不說。他很不高興,道:‘你如此重傷,必和一大勢力有仇,你勢單力孤,不靠我還能靠誰?難道說出之後,我會害你?我知道你有兄弟,難道我就不是你的兄弟麽?難道你信得過別人,獨獨信不過我?’”

“我被他一席話說的十分愧疚,若論恩德,我實在是欠他太多。然而我已經猜到這是二哥身上的因果,一來和二哥有承諾,二來二哥的敵人勢大,不是崇兄可以解決的。我要說出來,還是連累了他。他見我幾次三番推脫不肯說,也不逼迫,起身走了,說道我什麽時候改主意,什麽時候再聽。”

江鼎認定這是他的欲擒故縱之計,道:“後來您說了?”

甄元誠道:“當然沒有。我輾轉反側,覺得回絕了崇兄,是我無情,洩露了二哥消息,是我無義。無情無義總是逃不掉了,幹脆我……跑了吧。”

“說來慚愧,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狼狽,簡直是落荒而逃。實在是進退兩難。當天晚上,我帶著槍逃出了崇府,連夜回到了濟陽城。”

“回到濟陽城,我小心翼翼的摸到宅院裏。發現二哥沒有訊息到來,因為連夜趕路,傷勢有覆發之態,我也撐不下去,便在屋中睡著了。”

“第二天早上,我收到了二哥的訊息……”

江鼎突然道:“您怎麽收到的?”

甄元誠道:“第二天早上,就放在我桌子上。”

江鼎道:“您說是您二哥半夜推門進去,放您桌子上的?”

甄元誠道:“那自然不是。或許是用符箓的手段,從門外傳信。若是平時,我警惕性不差,或許就驚醒了,當晚卻是又困又累,一覺睡到天明,忽略了也未可知。”

江鼎依舊皺眉,卻把這件事按下不提,道:“信上說什麽?”

甄元誠道:“是二哥托付妻兒的信。說他依舊被捉拿他的人發現了,他舍棄一身,將敵人拖在一個地方,卻把妻兒藏在另一處。他要我連夜把嫂子和侄兒接走,離開舒庸國。”

江鼎追問道:“您確定那是他的筆跡麽?”

甄元誠道:“當然。二哥的筆跡我是很熟的。這麽重要的信,若非二哥親筆,我怎麽肯信?可惜那信寫了閱後即焚,我自然燒了,不然倒可以拿給你看看。”

江鼎道:“就算給我看,我也認不出來。不過那封信燒掉了,確實挺可惜的。信上說的那地方是哪裏?”

甄元誠道:“安遠城。”

江鼎點頭,依稀記得那也是一座邊城,和濟陽不太遠,道:“後來怎樣?”

甄元誠嘆道:“後來?沒有後來了。”

他有些出神,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中,道:“我當即趕往安遠城。到了城下,但見大門緊閉,周圍一個人也沒有,簡直是座死城。我看到城裏城外,埋伏了不知多少修士,天上也有飛劍和靈獸飛過。就算是個瞎子,也知道事情有變。”

江鼎道:“他們必然沖著您來的。不能進去。”

甄元誠道:“我也想退,可是嫂子和……你有可能在城裏,我不進去怎麽行?說不得至少闖一闖。”

江鼎正色道:“雖千萬人吾往矣。”

甄元誠道:“不敢當,愧煞古人了。我可不敢硬闖,喬裝改扮,混進城裏。一直尋覓了大半日,嫂子沒看見,倒被人發現了。既然被發現了,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,滿城追捕,舉目皆敵。我一路逃,一路殺,糊裏糊塗殺出城外,不知殺了多少人。等我回首時,發現安遠城已經被火焰吞噬,半邊城墻都燒坍了,仿佛地獄的業火。”

他閉上眼睛,仿佛還在回憶那烈火焚城的情景,再睜開眼,已經是一片恍惚,道:“那是我十餘年來,最後一次得到二哥的消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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